走一趟缅甸(下)

「在颠簸不已的火车上,随时感觉会脱轨掉下山,其中一段路,我们这节车厢甚至因为震度太大而与其他节分离了……我和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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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颠簸不已的火车上,随时感觉会脱轨掉下山,其中一段路,我们这节车厢甚至因为震度太大而与其他节分离了……我和丈夫女儿们几乎确信我们将会死在这里。」

「火车开的超慢,整个车箱非常不稳,根本无法睡觉,加上误点我们在火车上整整待了30个小时。」

「买了卧铺,但因为太震,根本睡不着,车厢与其他节不通无法购买食物,我们快被饿死渴死。」

「人生中最糟的经验!」

仔细阅读网络上外国旅客分享的缅甸火车之旅相关文章,各种血泪辛酸史不胜枚举,几乎可以称为是「地狱列车」了!

我们对看一眼,很有默契的发现对方眼神里的闪烁光芒。

「走!一定要搭火车的啊!」这听起来也太值得一试了吧!(笑)

缅甸各地都有火车,但是真的开的很慢,常常需要比巴士多一倍的时间,譬如搭巴士要12小时,火车可能就要24小时。考虑后,我们决定至少搭乘一段长程火车,虽然很想体验卧铺,但最后还是决定从曼德勒搭到昔卜。

从蒲甘(Bagan)搭小巴士到曼德勒(Mandalay)是个痛苦的经验,巴士塞满人,椅背又不能往后调,脖子跟脚都又酸又痛,跟五星级大巴士相比简直无法忍受。

今日的曼德勒(Mandalay)是缅甸的第二大城,是个繁忙、充满车辆的地方。

在乔治欧威尔的《缅甸岁月》中,形容曼德勒是一座「令人讨厌的城市」,「到处尘土飞扬,而且热得难以忍受。」虽然这些描述也适用于今日,但存在于欧威尔当时的木屋与满是尘土的街道,今日已不复见。二战时期,盟军与日军的激烈战斗,摧毁了曼德勒大半的市区。

对许多外国人而言,曼德勒总让他们油然想起失落的东方王国与热带的缤纷色彩。英国诗人吉卜林(Kipling)要为此负部分责任,是他脍炙人口的诗作<曼德勒>使人们产生这么多联想。

曼德勒原是缅甸的权力中心,最后一任国王就在这里统治全国。当时当地居民多为工匠,这里也成为缅甸的文化艺术之都。1920年代游历此地的毛姆写道,曼德勒这个名字「有着独特的魔力」。他觉得,明智的人或许会与这座城市保持距离,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永远无法配得上那抑扬顿挫的音节所唤起的期待与想像。
– 节录自《在缅甸寻找乔治欧威尔Finding George Orwell in Burma》- 艾玛拉金Emma Larkin


(图) 火车沿途

虽然阅读文本会使人带来浪漫的想像,但我们还是对大城市提不起劲。经过一番舟车劳顿,午后到达曼德勒下榻旅社后,马上去火车站买了隔天凌晨的火车票离开。

在曼德勒我们只去了一个地方,在城市近郊的U-Bein Bridge,世界上最长的柚木人行木桥。

干季的湖,桥下可以行走一段,桥上人来人往万头钻动,充满观光客。
但登上巴黎铁塔就看不到塔了,我们选择在桥边散步。

仔细观察,木桥的周围充满画面。一侧是田埂,老农夫穿着longyi 正赶着牛在耙田,白色的牛只骨瘦如材;另一侧,男子们在湖里捕捞,他们黝黑的皮肤在夕阳的照射下闪闪发亮,看似瘦小却精实的肌肉显示出讨生活的气力。同时,木桥上站满手拿单眼相机的观光客,湖面上也充斥着小船搭载旅客,抢着捕捉木桥落日的美丽。其实落日天天有,只是住在城市水泥丛林中的我们总是无福享受,不知桥边的农夫与渔夫在一天的辛劳后,是否会在落日前驻足呢?

夕阳西下,金色的太阳逐渐转为橘红色的火球,映着木桥与人影,构成这知名的落日。

晚霞是很迷人的。

不只因为色彩炫目,当注视夕阳落下时,可以确实感受地球转动,平时难以察觉的分分秒秒,全部毫不保留的展现在眼前。很少有人可以看着晚霞而不动容的。

然后,夕阳坠落,大地蒙上多层次的蓝,天色逐渐暗下,深吸一口夜里的风。

人类好渺小啊,在大自然的跟前。

夜色正浓,我们扛上背包,起身前往火车站。
从曼德勒驶往昔卜的火车,凌晨四点开车,预计下午三点到达,若没有误点,车程共计11小时。

黑夜中的火车站着实有点恐怖,灰暗的白光微弱的映照在老旧斑剥的墙壁上,空气是寒冷的,月台人烟稀少,偶有瑟缩在角落的黑影晃动。内心既是紧张却又感到刺激,找到First-Class车箱,做好心理准备来迎接即将开始的旅程。

「日本人ですか?」刚进入车厢,一对夫妻劈头用日文问我们。

啊……赶紧把我十几年前学会的几句日文拿出来用,「我们从台湾来,不会说日文。」

中年日本夫妻不好意思笑了一笑,我们彼此点头致意后,坐回原位。

火车总共约五节车厢,只有一节First-Class,外国人比较多但也有当地人,其他车厢则是一般型。First- Class的座位是软的,一般车厢则是硬木头椅。

来缅甸旅行前,知道有人说这里蛮凉的,但总有种心态「ㄟ,拜托,东南亚是能有多冷?」。
事实上,曼德勒就是北纬22度以北了,十二月的夜里寒气相当足够。我把全部能穿的衣服都套在身上,凌晨夜里的火车依然让人觉得寒冷。四点一到,火车准时发动,伊伊呀呀的驶离灰暗的车站。

「It’s not as bad as some people say, not as good as you hope.」一位有智能的当地人曾如此形容给Lonely Planet的编辑。 (没有像有些人说的如此糟,也没有像你希望的那样好。)

到底搭火车感觉如何?

基本上,在台湾搭火车,如果稍微颠簸,可能就要被客诉了,在缅甸,我体验到火车原来不只可以左右摇晃,还可以上下震荡,而且通常是上下左右晃动。
喔不,应该是: 上下左右下左上右左左上下右,不 -间 -断的晃动,完全没在跟你客气。

在火车上想要喝水是相当困难的,可能还没喝到半口就已经洒光,连走路要去车厢间的厕所都是一件难事。那日本大叔一次经过我的座位时差点向前扑倒,稳住脚步后,他看着我俏皮的眨了眨眼,以一种「 正在听董疵董疵音乐」的夸张步伐,搭配火车的上下晃动,自得其乐地一步一步迈向厕所。

也太可爱了吧大叔!!!当下真是快被他的幽默感笑死了!中年日本夫妻的座位就在前方不远,旅途中时常听到日本阿姨银铃般的笑声,完全就是小丸子奶奶的声音(原版日文配音的那种),纤细的高音、矮小的身材、圆圆的脸庞,真是想不到居然会选择这种辛苦的缅甸背包客旅程。看着日本夫妻的悠游自在,着实让人好生羡慕,不知道他们是否从年轻时就开始当背包客浪迹天涯?

伴随着不间断的摇晃,天色渐亮,东方破晓的景色透过车窗看去特别有感觉。
火车每隔一小段就会到站休息,有的小站停一下子就会开动,有的站比较大,还能让人下车走动休息伸展筋骨。每次暂停,车站就会有小贩来兜售食品,穿着各式各样传统服饰的妇女,用头顶着商品,零嘴、水果、咸食、水与饮料……构成一幅很有味道的画面。
原帖地址: 背包客栈自助游论坛 https://www.bbkz.com/forum/showthread.php?t=1688149

中午时分,带在身上的零食也差不多吃腻了,眼看着路边的小贩,我们内心挣扎着是否要让肠胃接受考验。此时,日本阿姨看来毫不犹豫的,(日本夫妻在这趟火车之旅的戏分很多),就招手买了某种油炸物来吃。「管他的,吃!」J大声赞叹日本阿姨的豪气,跟上前去点了一盘炒面。而车箱内的其他欧美旅客,也三步并两步地纷纷加入购买食物的行列。

不吃还好,一吃之下真是惊为天人。好好吃啊!大概是生意太好,火车开动后卖炒面的阿姨竟也跟着上了车,我们欲罢不能还加码再买了一盘。

「好吃。」我们用学到的简易缅甸文向炒面阿姨说,阿姨露出喜悦的笑容向我们道谢。

缅甸人的笑容啊,怎么说呢,感觉如此真诚,有种发自内心的喜悦感。

出乎意料之外,我在火车上彻底睡翻,睡到大流口水不能自己。(笑) 真是不枉我有「一搭上任何交通工具就爱困」的怪僻。火车上空间宽敞,座椅可以放超斜,搭配颈枕简直完美,我在颠簸至极的车箱内如入无人之境大睡特睡,看的J完全傻眼,因为他可是得翻来覆去断断续续入眠。

选择搭乘这段火车是有原因的,因为会途经Gokteik Viaduct。着名的Gokteik铁桥,建于1900年,为了延伸英国殖民政府对区域的统治而建造,据说是当年世界上最大的支架铁桥,至今仍是缅甸最长的铁桥。铁桥连接Gokteik峡谷两侧,整座峡谷覆盖着充满生机的森林,铁桥长达689公尺,深约100公尺。火车缓缓走过之字体的山路,不断放慢速度,走上铁桥时已是以极慢的速度前行,避免影响到超过百年的铁桥架构。上桥时,令人感到不祥的吱吱声挥之不去,究竟是铁轨与火车摩擦的声响,还是铁桥摇晃的声响?我不敢想下去,当人们兴奋地挤到同一侧拍照见证这伟大的工程时,我脑海里尽是因为重量太偏而导致火车重心不稳的想法。


原帖地址: 背包客栈自助游论坛 https://www.bbkz.com/forum/showthread.php?t=1688149

火车驶过一站站偏乡月台,在某处与另台火车擦身而过,我倚着窗户按下了快门。
不知怎么地,很喜欢这系列的照片,火车的每扇窗,都让我看见了不同的风景,而每个人的眼神跟穿着又好像透露出一些讯息,在我这个过客的心中留下许多想像的空间,在那擦身而过的一刻。





经过十二小时,火车终于驶近目的地,随着晃动的车速逐渐减慢,我们扛上背包,随着午后的阳光,进入昔卜车站。

一路颠簸十二个小时后,火车终于驶进昔卜车站,双脚踏上土地的那一刻,摇晃感仿佛还跟随着我们。

月台上都是前来接客或揽客的旅社员工,随性选择了间评价好像不错的,跳上接驳货车。

小货车上有许多欧美旅客,我们开心与同车的西班牙人大聊起来。
同时有一对年长的加拿大夫妻,一问之下才知道他们二十年前就来过缅甸了,此次乃旧地重游。

「那时候路上都是拿着枪的士兵。」

「当时的情况非常糟糕。」

「缅甸变化好大,现在完全不同了。」

随着货车的晃动,阿姨简单地分享了过去的经验。他们头发已是灰白、皮肤充满岁月的痕迹,言谈之间,仍然看得出骨子里叛逆旅人的风骨,不难想见他们曾经携手走过多少独特的旅程、多少精彩的冒险。

可以有这样一个天涯相随的驴友,夫复何求呢?

「今天是我生日,我们决定住河边!」加拿大阿姨宣布,露出顽皮的笑容。

一行人开心地向她祝贺,短暂的交谈后,旅人们挥手道别。

「Good luck!」彼此祝福幸运,似乎就是最恰当的话语。不用刻意留联系方式,也免去多余的话语,就这样潇洒地各自走向属于自己的旅程。

缅甸是个民族众多的国家,获得缅甸政府承认的民族有135个,按地理分布又分成八大族群。
「掸」指的是缅甸境内的泰老民族,英治缅甸时期,英国曾将Shan一词指称所有泰老民族(包括老挝、泰国和中国云南)。而「掸邦」则是缅甸联邦里面积最大和人口最多的一个邦。—— Wikipedia

昔卜过去曾经是个掸族皇城(Shan royal city),但可别与金碧辉煌链接在一起,小镇不大,有条河经过,整个小镇散发出宁静祥和的氛围。傍晚的街道没什么人,我们在路边摊被烤的又香又大的玉米吸引,一根大约台币三元,超好吃,又甜又香。

来到这里,却不曾真正认识这个小镇,到达隔天便启程为期三天两夜的登山旅行,一行七人,外加一名掸族导游。
一对巴塞罗那情侣,瑜珈老师与消防员的组合。
一对美国夫妻,夫是曾任新闻记者的教授,妻在NGO工作专任根除世界贫穷的议题。
一个联合国派驻缅甸专任国内难民议题的英国男子。
还有一个年纪轻轻但已具有独立思考能力,努力向上的掸族导游。

多么幸运可以和这些人相处在山上的这段日子,和这些懂得尊重文化、有冒险精神、聪明且善良的人们相处起来真是如沐春风。

「我今年三月才去台湾耶。」美国教授开心地告诉我们,原来他随参访团来台了解水资源应用的议题,当时台湾正为了缺水所苦。当然,我们也交换了当时近在眼前的台湾总统选举,与隔年的美国总统选举意见。不同的国家,但相同的用认真但参杂幽默感的态度,面对「政治」这回事。

巴塞罗那情侣档有朋友,就住在台北经营脚踏车事业,他们直说必须把台湾纳入旅行清单中,而巧的是,我们居然还看过他们导演朋友拍摄的电影,让他们大呼不可思议。

世界真是太小了。在缅甸乡间小路上,遇到的这几位外国人,居然都对台湾有所认识,甚至曾经造访。

「会造访缅甸的旅人,通常不只是观光客而已。」曾经有人如是说。

我想起在仰光青年旅舍认识的美国青年跟冰岛摄影师,在Pickled Tea的阳台,我们畅谈文化议题、教育体制、历史人文,当然也开开时事的玩笑跟分享旅行经验。在缅甸,我们反而没有遇到那些常见的会让人感到有些无礼的问题:「喔,台湾在哪里啊」、「台湾是中国的吗?」、「Taiwan and Thailand?」

遇到的大多是关心国际情势、对亚洲有所了解、尊重文化差异、渴望冒险的旅人。(喔,当然,也有遇到一个自恃甚高让人只想翻白眼的外国人,但就当他是个案吧!)


(图) 村落的房舍上都有联合国捐赠的太阳能板

「冒昧的请问,可以借看台湾的护照?如果我没记错,上面是否有写China字样?」在联合国工作的A很有礼貌小心翼翼地发问。

来了,好在小妹我早就练就一身解释历史的好功夫,英文跟西班牙文都练了一套,在面对外国人疑问时可以毫不迟疑地侃侃而谈。不可否置的,Republic of China真的很容易使人糊涂。

走在缅甸乡间,额上的汗珠与脚下的红土,伴随着言谈间的家国情怀,竟是有种深层的触动。

每天路程大约五个小时,沿途走过一座座小山头、茶园、玉米田、松木林、还有散落的小村庄。
夜里我们住在寄宿家庭,与村民们相处在同一个屋簷底下、与他们吃一样的食物,感觉很真实。

我们寄宿在Palaung德昂族的村落,这是中国、缅甸、泰国的少数民族。所以先前学的缅甸文、傣文又都派不上用场。


(图) 巴塞罗那瑜珈老师的午后休闲,村民们看的不亦乐乎。

与村民们围坐在屋中的火炉旁取暖,语言不通但大家笑容满面,分享着烤花生与茶。
帮阿嬷捣菜,跟她相比,我简直弱到无可比拟。而看起来苍老的阿嬷,居然才五十几岁,乡间农民的艰苦生活,烈日与原始,都在她身上留下清晰的痕迹。

要离开前,阿嬷握住我的手笑着叫我要再回来玩。
我想起自己的阿嬷,她每次对来访的朋友也是这样讲。
是否全世界的阿嬷都这样温暖,都有这样柔软善良的心?

在山中,我们边走边聊,时而轻松时而严肃。

最有感觉的,还是跟导游小哥的对谈。
身为掸族,长年被政府刻意忽略,不公不义就发生在周遭。
医疗资源严重不足,造成死亡率的居高不下;歧视性的升学制度,直到近年才得到平反;而去年,掸邦境内的军队才与军政府发生严重流血冲突,直至今日都在进行零星的游击战。

在信息不够流通的缅甸,乡间的人民只能接收政府的洗脑。
在贫穷的现实下,人们为了生活挣扎着,哪有去挑战政府的想法呢?
而小哥为了找出真实,去翻书、去阅读,努力思考建构出国家真实的样貌。

「曾经有一名旅人来山里,与一名掸族军人变成朋友,他把照片放上网络,后来那名军人被军政府发现,抓去枪毙了。」

小哥提醒我们,如果在路上看到军人,不要照相,也不要跟他们交谈。
我们又谈了许多少数民族的议题,与政治议题。

当他说出,「Yes, I believe in her.」(她,指的是翁山苏姬。)的那一刻,我起了鸡皮疙瘩。

去年底缅甸才完成国会选举,翁山苏姬领导的政党拿得了过半席次。

小哥跟我说,前两个月,有个仰光的女学生在脸书上发表一篇嘲笑军人制服的言论。
然后,就被抓去关了。

我问他,写文章的时候,可以把你写进去吗?

「可以,因为我说的都是事实。」小哥看着我,挺直了背杆。

走过高耸过人的玉米田时,我赶上小哥的脚步。

「你很上进,很聪明,以后一定可以有所作为。」我拍拍他的肩膀,真心诚意地对他说。

这天夕阳隐身在厚厚的云层中,透出柔和的晚霞色彩,映照在绵延的山峦间。

我们爬上小丘陵,山顶有座白色的佛塔,墙面已经斑驳不堪。
看着脚下的丛林与村落,如此的祥和与自然,大家都安静下来,各据一方,享受这宁静的片刻。

我们敲响了佛塔旁的钟声,愿赐福给这片土地、愿少数民族都能获得平等对待、愿这个国家能走向和平。

记得,某个寻常的下午,走在台北街头,突然接到好友Ru的电话。

「我问你,七月要不要一起去缅甸。」

突如其来的邀约,让人心跳加速。当时虽无法配合时间,但说来也妙,缅甸这两个字,竟就这样在心中占了一个位置。而我依然记得当时,Ru传了某书的某一段文本,描述缅甸的一个湖。内容已经不记得了,只隐约记得,有一个湖,要去。

那个湖,就是茵莱湖 Inle Lake。

告别在昔卜认识的新朋友,我们搭上一台品质相当不优良的大巴士前往茵莱湖。
又是一趟十几个小时的车程,腰酸背痛,甚不舒适。

没有事先订住宿,随着小货车绕了几间旅社都已无空房,索性下车步行探访,揹着背包又走了两三间都客满。决定走到人潮较少的另一侧,没走几步就发现一间旅社,空荡荡的大厅,悄然无声。几位年轻缅甸员工带我们看房,几乎不会讲英文,示意我们等等,已去找老板。

「欢迎!」老板娘笑容满面地迎接我们,英文讲得相当不错。黝黑的脸庞,咪咪的眼睛,隐约散发出训导主任的威严。

「你们真是幸运,前几个晚上我们都客满,还要另外加床才能满足所有人。我们开了好大的圣诞派对。」 老板娘边指挥员工奉茶,边笑着对我们说。

决定住下。老板娘看起来年纪不小,猜测已为阿嬷级。她说二十年前就开始当导游,现在还盖学校成立孤儿院,桃李满天下,员工都是她的学生,教他们英文,劈哩啪啦的一连串介绍自己,听起来根本缅甸版德雷莎。

终于安顿下来了,有自己的房间感觉真舒适。还遇到做善事的老板娘呢,真好,要多跟她聊聊。我心想。

然而,这间旅社似乎没那么单纯。老板娘看似和蔼,但总让人竖起神经,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就是让人感受不到真诚。
毛利小五郎办案模式开启:
老板娘能在缅甸最血腥的时期出国参访累积资产?她年轻时该不会是军政府特务?
我们始终是唯一住客,除了第一天入住时瞥见隔壁房咳不停的日本老伯……会是被军政府软禁在这的缅甸张学良吗?该不该去救他?
让人纳闷的英文完全不行的员工们。 (老板娘不是有在教英文吗…?)
问老板娘是否有孤儿院信息,总是顾左右而言他。该不会是人口贩卖集团输出童工?!
离开前,老板娘的儿子来访,才惊觉是位军人。(在缅甸当政府军……)

当老板娘挥手道别,叫我们要多帮她宣传旅社时,我们只能硬挤出笑容。内心的恐怖旅社小剧场完结篇,却也投射出我们在理解缅甸镇压历史后的警戒心态。

在茵莱湖,透过几位朋友,得知湖面有许多渔夫,会特别等观光客靠近时,摆出传统以脚划船的姿势供人拍照。接着,再向观光客索取费用。(给太少还不收,会指定金额。)

听到这里,我们对于游湖,已是完全意兴阑珊。
但都到了茵莱湖,不搭船游湖,这样对吗?

嗯,谁说不可以呢?

再一次,我对于已经观光化的茵莱湖感到些许失落,不光是渠道两岸林立的观光饭店,与多处越盖越高的建筑,也对于自己成为这里「观光化」的帮凶,感到情绪复杂。

最后,我们没有搭船游湖,没看到渔夫边捕鱼边划船的样子。

租了越野脚踏车环湖、和巧遇的美国友人一同去市郊的酒庄品酒 (对,缅甸有产葡萄酒!)、待在美式风格的Chillax餐厅阅读和准备回国后的考试、每天光顾有超好吃烤鱼的当地小店(68餐厅)。

就这样度过了几天悠哉的日子。

离开茵莱湖之前,我们走往边侧的无人小径,经过一小段路后,竟发现在美轮美奂的饭店后方不远处,就是焚烧垃圾的广场,大量灰烟随风标向远方。

我们站在水道旁,对面有两位年轻农夫正在整地。
看了看渠道两侧,无桥可过,而我们也无船可划,只好放弃准备打道回府。

就在此时,与年轻农夫四目相对,他挥挥手示意我们过去,表示可以载我们过河。
我们又惊又喜的跑过去,笨拙地跳上木筏。
其实这条渠道相当窄小,宽大约五公尺而已,但若无船,也无法横跨对岸。
年轻农夫腼腆的笑一笑,非常自然的将我们送到对岸,而他正是使用那个知名的「以脚划船」的姿势。

上岸后,我心里纳闷着等会儿是否需要付小费?
而两位年轻农夫看看我们浅浅地笑了笑,若无其事地继续工作。

我再度被自己的世故赏了一个巴掌。

C走过去,递了根烟给他们。后来索性整包都给了年轻农夫。
因为语言不通,我们只能简单聊上两句。

眼前是一片荒野,与市区路块以渠道隔开。远方山脊壮观的绵延开来,大片的荒地直直延伸到看不见的尽头。望着这片土地,心里想着这趟缅甸旅程,我想到在蒲甘迷路的沙地、在山里认识的新朋友,思绪在过去这十几天间飘动。

此时,瞥见水道远方有艘小舟靠近,定睛看,是一对母女。他们的皮肤黝黑衣着灰黄,是居住在附近的水上人家吧,是否要进城采买日用品呢?
细细长长的木筏缓缓滑过水面,小女孩跪坐在船头,母亲持桨坐在船尾,我不禁赞叹他们散发出的优雅气息。

「Mingalabar!」我挥手打招呼,他们回报以温暖的笑容。

就在滑过我们身边时,为了控制船身,母亲起身以脚控制船桨。
只见她以一种极其平衡的优雅身段,宛若人船一体,随着水流继续往前。

我们静静站着欣赏这一幕,没有人拿起相机,直到母女的身影消失在眼前。

有时候,不拍摄是因为,相机捕捉不到肉眼看到的感觉。
有时候,不拍摄却是因为,单纯不想破坏那一刻的诗意。

我想起在山里面遇见的孩子们,看到我们一群人走过,会兴奋的跑到围篱边、冲出家门站到路边大吼「掰掰! 掰掰!」(可能甚至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会因为与我们Hi-five而开心的咯咯笑。没有遇到任何人,伸手向我们讨钱、讨糖果。

而这在开发中国家,反而是难得的景象。

我默默在心里告诉自己,从今以后,我的旅程将不再因「某张美丽的照片」而启程。
风景明信片与旅游书是假的,只有双脚走过的土地是真实的。

如果蒲甘只是日出与热气球、茵莱湖只是渔夫、曼德勒只是木桥、仰光只是大金塔。
旅行,就失去了他最迷人的部分:在旅途中的萍水相逢、不期而遇。

从茵莱湖回仰光的巴士上,我病了。
浑身冒冷汗,在黑夜里呕吐了两次,昏昏沉沉间所幸有C在旁看顾,十二个小时车程不算太难熬。
比起在尼泊尔食物中毒的痛苦不堪、在柬埔寨的尿道炎,这样程度的不适算可接受。

有些旅行,回来半个月后就没什么感觉了;有些旅程,只会历久弥新。

有人爱问:「缅甸好玩吗?」

虽然已经想过这个答案许多次,但每次被问到,还是会傻住回答不出来。
可能是我无法用这两个如此简单的字来概括这趟旅程吧。

有时候觉得写下旅记,有好也有坏。
好的是为自己的经验留下文本回忆;坏的是,用自己的角度来定义的一个地方。
但不同的人在不同时空,会遇到不同的人事物,带来不同的体验。
一个国度、一片土地,又岂是一个人可以有能力去定义的呢?

对我来说,缅甸不是这几年的旅途中最令人印象深刻之处,但却也真实反映了生活的样貌:不是每天都精彩绝伦,而是在简单而平凡的日子里,累积生命的经验。

曾经在一部秘鲁的宣传广告看过一段很喜欢的文本:

Remember the time when we were travelers, not tourists.
When we were drown by curiosity, not by book.
When we didn’t make plans to have a good night.

我愿能继续保持那份冒险的初心,用更加开放的胸怀,来探索这广大的世界。

在仰光机场的登机室,扛起背包准备踏上归途时,竟然碰到了火车上那对可爱的日本夫妻。

他们也要回家了是吗?不知道他们的缅甸旅程如何?

有些缘分,就发生在这擦身而过之际。
没有多余的言语,我们开心的挥挥手,相视而笑。

然后,手牵着手,继续往下一站前进。

原文刊载于【轻熟女人类志】走一趟缅甸
看了你的文章让我更想去缅甸呢 我也很认同一个地方的人可以比美景更让人难忘
你都照片好棒喔!是用什么相机拍的?

引用:
谢谢你!大部分的照片都是用手机拍的喔~

引用:
谢谢妳的游记,又把我带回缅甸。也有好多人问我为什么那么喜欢缅甸,除了令人赞叹的乌本桥、佛塔群和大金塔等,还有缅甸人的微笑和minglaba.
漂亮的照片,很有深度的文章,赞

引用:
喜欢你的文本
也牵引出我的旅游回忆
我们可能遇到相同的日本夫妇,在bago,硬是被她们请喝了大杯啤酒,就醉得需餐厅小弟扶着回过街的旅店,缅甸满让人怀念的,再去的话,会去搭往昔卜那高架桥的火车,在谷歌已神游过,谢谢分享
请问到昔卜的隔天, 是在哪里参加3天2夜的登山之旅呢?
谢谢~
即将要前往缅甸了,也要去尝试那上下左右晃动的火车~